无论是民国初期中国的宪政试验,还是中苏两国改革的经验,都表明:如何动员社会力量、协调各方利益和行动,以有效地推动社会变革,也是大学问。
《真假共和》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朱宗震研究员近期出版的专著。在这部50多万字的著作中,围绕1912—1913年间中国政治生活的若干重大事件(如南北和谈、议会选举、刺宋案以及二次革命等),作者为我们描绘了当时中国社会的立体画卷。作者以详实的史料,深入细致的分析,阐明了中国社会发展的内在逻辑:由于缺乏深层次的社会动员,也由于相关准备不足,中国社会在民国初期没有走向共和,而是走向了军阀混战和国家分裂。
在该书中,作者着力描绘了国内三股主要社会势力在当时的激烈博弈:革命派(以孙中山、黄兴、宋教仁等为代表)缺乏有效的组织和社会动员,难以继续推进革命,却天真地希望通过议会斗争获得执政权;在遭到袁世凯反制之后,更是陷入武力反抗与合法斗争的两难困境,进退失据,日趋被动,最终随“二次革命”被镇压而失败。立宪派(以梁启超、熊希龄、张骞、程德全等为代表)希望借助政治强人袁世凯推行“开明专制”,维持社会稳定(打压革命派),最终难免“兔死狗烹”的结局,灰心退出政坛。旧体系官僚(以袁世凯和北洋军阀为代表)则步步为营,采用细腻手法先后击败革命派和立宪派,重新统一了国家,集中了权力;但这一过程也形成了“地方诸侯”尾大不掉的局面,为随后的军阀混战和社会混乱局面埋下了伏笔。作者认为,正是上述三种势力的博弈,使民国初期一度出现了政治自由和宪政民主的局面;与此同时,三种势力的激烈博弈,也决定了民国初期的宪政民主和共和制度只能流于形式。强大的传统势力最终扯下了宪政、共和的幌子,推动着中国走向军阀割据和社会混乱。“共和制度在落后的中国,远远没有到可以操作的阶段”,这是作者对民国初期我国推行宪政民主和共和制度的总体评价,也是本书以“真假共和”冠名的根本原因。
国内主要政治势力的激烈博弈,是借助于各派力量代表性人物的言行而展开的。对于诸多代表性人物,作者在其上场时都详细介绍了其生活阅历、教育背景及性格特征,这不仅增加了本书的趣味性和可读性,且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,使读者可以直观地感受到当时中国先进分子的时代局限性,具体如:孙中山虽然倡导成立革命组织,却对发展革命组织放任自流,导致同盟会“有共同之宗旨,无共同之计划;有切实之人才,无切实之组织”。原光复会领袖章太炎倡导政党政治,发起成立了统一党,但又很快退出,最终使统一党沦落为袁世凯的御用政党;章太炎更因敌我不分,肆意攻击同盟会和革命人士而被称为“疯子”。梁启超致力
阅读《真假共和》,不禁使人联想到始于上世纪80年代的社会主义国家改革。在苏联:原领导集团暮气沉沉,经济增长陷入停滞,人民生活得不到改善,军备竞赛和世界争霸更是耗尽国力……戈尔巴乔夫上台以后,对要求改变现状的强烈社会愿望做出积极回应,试图通过改革使社会主义恢复生机和活力。他从加快经济发展、组建农业综合体、改变酗酒风气入手,但很快即遭遇挫折。随后,他把改革重心转向政治和社会领域,借助“公开性”运动来贯彻“新思维”,推动建设人道的、民主的社会主义,结果导致整个社会逐步陷入瘫痪状态,随着苏联解体,改革彻底脱离戈氏设计的轨道。反观中国,改革开放30多年来经济持续快速迅速,人民生活明显改善,社会事业显著进步,精神面貌焕然一新,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显著增强,国际社会甚至把中国改革发展的成就概括为“中国奇迹”、“中国模式”。
面对迥然不同的改革成效,许多人把中国的成功归结为基于中国传统智慧和实用主义的“摸着石头过河”以及渐进的改革方式,认为中国是以经济建设为先导,从改善民生入手,由易入难,实现了改革—发展—稳定的良性循环;而苏联则是以政治改革为主导,采取了激进的改革策略。事实上,戈尔巴乔夫改革也是从社会反应强烈的经济问题、民生问题(如经济增长停滞、粮食问题、酗酒问题)入手的。而对于上世纪70年代后期的中国而言,如果没有政治高层的人事变动(如毛泽东去世、“四人帮”被捕),没有全面否定“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”的政治路线,没有全社会关于真理标准的大讨论,就不会有十一届三中全会全党工作重心的转移,更不会有生动活泼的改革开放好局面。将中国的改革开放归结为经济先行,也是不全面的。
全面的社会改革是庞大的系统工程。围绕经济社会转型,需要重构经济社会运行机制,并建立相应的体制机制来切实贯彻和实施新的运行机制,为此,需要重构社会主导意识形态,使之与新的社会基础相适应;需要充分凝聚社会共识,最大限度地化解传统势力和利益集团的反对;更需要加强各方面工作的沟通与协调,以避免“制度真空”所带来的效率损失和社会混乱。概而言之,社会改革要取得成功,需要提高全社会的组织化程度,需要提高整个社会的行动能力和实施能力。社会主义国家的共同特点,是执政的共产党在庞大的社会组织网络中处于关键和领导地位。历史唯物主义的指导思想和执政党的特殊地位,又为执政者推行旨在增进社会整体利益、改善公众福利的全面改革提供了现实的抓手。当戈尔巴乔夫被推上社会金字塔的顶端时,他并没有清醒认识到自己推行改革所拥有的资源和面临的约束,对于如何克服各种阻力和困难、推动社会顺利转型,他更是缺乏明晰的战略。结果,他稍遇挫折即怨天尤人,把改革遭受挫折归咎为党组织、政府、企业管理层内保守势力的反对,采取了遏制党以压制保守势力的基本策略。所以,作为苏联共产党的总书记,他虽然身为苏联最有权势的人,“长缨在手”,却不见他如何运用长缨来“缚住苍龙”,解决困扰苏联经济社会发展的深层次矛盾和问题。由于主动放弃了手中的力量,戈尔巴乔夫很快就沦为“光杆司令”,只能依托其声望在不同派别间骑墙、搞平衡。在这种情况下,人们还如何能指望他来强力推动改革,推动社会转型呢?反观中国,我们以现代化建设为纽带,把改革开放与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结合起来,创立了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理论,并用这个理论武装全党和全国人民,为推进改革开放提供了思想和舆论保障;不断加强执政党建设,使党成为坚强的领导核心,充分发挥党组织的带动作用,则为推进改革开放事业提供了强大的组织保证;而循序渐进的改革策略,则因为强调了实践标准,维持了改革—发展—稳定的良性循环,使改革开放事业得以不断走向深入。
需要指出的是,伴随着苏联中央权威削弱的是地方势力的崛起。在苏联解体的过程中,各共和国首脑(地方大员们)摇身一变,成了“新生”共和国的领导人。由于既有的严密社会组织架构已经解体,而新的社会架构尚未有效建立和实施,无论是推进激进改革,还是着眼维持经济社会稳定,那些独联体国家最后都演变成了原始的、掠夺式的权贵资本主义,从而彻底背离了苏联启动改革的初衷和公众对改革的期望,这就为本世纪初发生“颜色革命”埋下了伏笔。即便如此,作为补课性质的“颜色革命”,由于缺乏科学的纲领和有效的社会动员,其对既有社会结构的改造也十分有限,更不用说那些反对派在上台后马上便陷入权力争斗和内耗了。在原苏联地区建立现代经济社会体系,即便是爆发“颜色革命”的国家,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
中苏两国改革的经验教训,契合了该书作者的结论:“社会真正的变动,没有革命那样眼花缭乱,那是在最基础的社会生活中一步一步提升的”。但无论是民国初期中国的宪政试验,还是中苏两国改革的经验,都表明:如何动员社会力量、协调各方利益和行动,以有效地推动社会变革,也是大学问。
信息来源:中国经济时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