鲁迅为什么要骂梁实秋是“丧家狗”?

访问次数: 3128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发布时间:2012-05-3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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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小学语文课本里有很多鲁迅的文章,其中一篇《“丧家的”“资本家的乏走狗”》,给人留下太深的印象。鲁迅的文章文白夹杂,让人读来似懂非懂,很伤脑筋。唯有这篇简单、通俗、易懂、好记。而且大伙儿很快就“实用”上了。几个小朋友玩着玩着就骂起来,“你丫是资产阶级的乏走狗!”被骂一方也好不含糊,“你丫才是乏走狗,还是丧家的!”如果鲁迅地下有灵,会不会感慨万千,后悔自己没有在文章前面注明:未成年人不得阅读?

    鲁迅,就不用我多啰嗦了。他是现代中国最好的作家之一。梁实秋呢,他的来头也不小,头衔是一串一串的:中国著名的散文家、学者、文学批评家、翻译家,国内第一个研究莎士比亚的权威……梁实秋这人非常勤快,属于笔耕不缀的那种。从1915年发布处女作,到1987年逝世,他给这个世界留下了2000多万字的作品。不过,梁实秋所做最有影响的事,可能不是创造了中国现代散文著作出版的最高纪录,也不是翻译出版了《莎士比亚全集》,而是与鲁迅打了九年之久的一场论战。从1927年到1936年,两人围绕人性、阶级性、普罗文学、翻译理念、文艺政策等诸多论题,展开了一场互有攻守的持久论战,给读者留下了100多篇文章,多达40多万字,相当于两本厚厚的书籍。

    “丧家狗”事件,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、最有影响力的插曲。

    其实,最初不关鲁迅的事。

    1930年,梁实秋发表了一篇文章,叫《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》。梁实秋祖父是官居四品的官员,父亲是首都警界人士,算是含着“金钥匙”出生的官二代了。梁实秋本人也很聪明,13岁就考入清华学校留美预备班(即今清华大学之前身)。在校期间,他与好友闻一多合作发表了《冬夜草儿评论》一书,得到远在日本的郭沫若来信称赞。21岁时,梁实秋留学美国,后进入哈弗大学读研究生,师从美国著名人文学者白璧德,获得哈佛大学英文系哲学博士学位。梁实秋受到白璧德的影响很深,在著书撰文上也有意无意带着精英主义的烙印。在《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》,梁实秋就不无傲慢地写道,“普罗列塔利亚(无产阶级)是国家里只会生孩子的阶级!”“没有聪明才力的人虽然能侥幸得到资产,但是他的资产终于是要消散的,真有聪明才力的人虽然暂时忍受贫苦,但是不会长久埋没的,终久必定可以赢得相当资产。”“好的作品永远是少数人的专利品,大多数永远是蠢的永远是与文学无缘的。”……

    梁实秋的文章受到了左翼文学理论家冯乃超的批评。冯乃超是广东南海县人,中国现代诗人、作家、文艺评论家和翻译家。冯乃超对梁实秋从骨子里弥漫出来的“贵族”气息很反感,当即在《拓荒者》第二期上发表《阶级社会的艺术》一文,对梁实秋的观点进行针锋相对的批驳。

这是一篇火药味十足的文章,甚至把梁实秋称为“资本家的走狗”,“无产阶级既然从其斗争经验中已经意识到自己阶级的存在,更进一步意识其历史的使命。然而,梁实秋却来说教……对于这样的说教人,我们要送‘资本家的走狗’这样的称号的。”

    看到这篇文章后,梁实秋撰文《“资本家的走狗”》以示回复。文中梁实秋不无委屈地辩解,“《拓荒者》说我是资本家的走狗,是那一个资本家,还是所有的资本家?我还不知道我的主子是谁,我若知道,我一定要带着几份杂志去到主子面前表功,或者还许得到几个金镑或卢布的赏赉呢……我只知道不断的劳动下去,便可以赚到钱来维持生计。”

    梁实秋当然不仅仅是做辩解。只不过,他的反击更隐蔽,显示出绵里藏针的功夫,“至于如何可以做走狗,如何可以到资本家的账房去领金镑,如何可以到××党去领卢布,这一套本领,我可怎么能知道呢?”

    除此之外,梁实秋在后来发表的《答鲁迅先生》中继续影射鲁迅“通共”、“通俄”,“革命我是不敢乱来的,在电灯杆子上写‘武装保护苏联’我是不干的,到报馆门前敲碎一两块值五六百元的大块玻璃我也是不干的,现时我只能看看书写写文章。”

    这两段话的厉害之处在哪里呢?我先交代一下当时的历史背景吧。1927年,蒋介石发动了“四一二”反革命政变,大肆捕杀共产党员。在那之后,“通共”、“通俄”就成了非常严重的刑事罪,直可判处死刑。梁实秋影射左翼作家“领卢布”,无异于借刀杀人。借谁的刀?当然是国民政府了。

    鲁迅在看了梁实秋的文章后,决定亲自出手反击梁实秋,“来写它一点”。于是,被收入中学教材的《“丧家的”“资本家的乏走狗”》一文华丽登场。针对梁实秋的辩解,鲁迅继续猛烈攻击,“大凡走狗,虽或为一个资本家所豢养,其实是属于所有的资本家的,所以它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,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。不知道谁是它的主子,正是它遇见所有阔人都驯良的原因,也就是属于所有的资本家的证据。即使无人豢养,饿的精瘦,变成野狗了,但还是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,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的,不过这时它就愈不明白谁是主子了。”

针对梁实秋“领卢布”一说,鲁迅毫不客气地进行了反驳,“那么,为将自己的论敌指为‘拥护苏联’或‘××党’,自然也就髦得合时,或者还许会得到主子的‘一点恩惠’了……所以从‘文艺批评’方面看来,就还得在‘走狗’之上,加上一个形容字:‘乏’。”

    一锤定音,从此,作家梁实秋就与“丧家的”“资本家的乏走狗”紧密联系在一起了。

    鲁迅的用意当然不仅仅是“痛骂“梁实秋几句。实际上,他也看到这种互相扣帽子、扯辫子的做法并没有多大好处,不能把文艺批评政治化,特别是不能把国民党政府牵涉进来,因此,他也给梁实秋留有余地,“但倘说梁先生意在要得‘恩惠’或‘金镑’,是冤枉的,决没有这回事,不过想借此助一臂之力,以济其‘文艺批评’之穷罢了。”

    鲁迅对自己这篇文章很满意。据冯雪峰回忆,鲁迅写好这篇杂文交给《萌芽月刊》时,“他自己高兴得笑了起来说:你看,比起乃超来,我真要‘刻薄’得多了。”接着又说:“可是,对付梁实秋这类人,就得这样……我帮乃超一手,以助他之不足。”

    《“丧家的”“资本家的乏走狗”》的影响远远超过了当事人的预计。1942年毛泽东在《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》中把梁实秋定为“为资产阶级文学服务的代表人物”,与鲁迅的说法遥相呼应;1949年,解放前夕,梁实秋离开了大陆,去了香港,后移居台湾。临行前,他对原暨南大学副校长王越说,“当年鲁迅要打的‘丧家狗’、‘资本家的走狗’指的就是我,新中国成立了,怎么样对待我,实在心中无底。我还是先到香港看看再说。”当时鲁迅早已去世,但还是吓得梁实秋不敢留在大陆。

    梁实秋离开大陆,是福是祸,谁也难以一语说清。唯一可能需要指出的是,晚年的梁实秋在台湾创造了一大批作品,并且翻译了《莎士比亚全集》。而观之留在大陆的学者文人,在1949年之后,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像样的作品出来了。(何仁勇)

 

    信息来源:新华网读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