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明月几时有》新解:苏轼推理发现人性两大弱点

访问次数: 1642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发布时间:2012-08-2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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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日,学者汪宏华新解苏词,他认为《水调歌头·明月几时有》不只有词学之技、文学之美,更有哲学之道与政治之新。为让皇上少受干扰,进一步看清改革派的本质,苏轼毅然从充满派系争斗的朝廷下到京城,再到外地。他在孤独中彻悟,封建制度是人性弱点的产物,必须重新修身,以科学的眼光克服人性在时间上的短视,以民主的胸襟克服人性在空间上的自私,才能真正治国平天下,建立永沐婵娟、共沐婵娟的理想社会。苏轼不是真正的保守派,其颖悟水平比改革派范仲淹还要高远,直通启蒙时代。汪宏华的原文如下:

  一、“明月”蕴含三重意境和周期,苏轼提出以科学民主克服人性弱点

  首先来探讨“明月”和“明月几时有”的涵义,综合全词可推:第一,“明月”是指晴月、圆月,作者之所以发问,是因为中秋上半夜饮酒时月亮尚在云中,并且稍有残缺;第二,“明月”是隐喻明君,作者回忆当年与兄弟一起喝酒时,朝廷充满派系争斗,浮云蔽日,所以又说“兼怀子由”;第三,“明月”是指月亮这一广义的事物,作者追问“今夕是何年”,是设想自己退回到了月亮未诞生之前的梦寐时代。

  以上三重内涵分别对应三个时间周期,渐次扩大:

  其一,写了中秋节一个晚上的月亮变化。上半夜作者与友人相聚欢饮,酩酊大醉,飘飘若仙,但美中不足的是月色晦暗清冷,月形也不是很圆;下半夜回到家中,孤寂惆怅,辗转难眠,但月亮不期然“转朱阁,低绮户”,冲出云层变得格外皎洁而又圆盈了(十五的月亮确乎是越到深夜越圆,十六凌晨为甚)。对此,作者先是认为月亮太冷酷,不近人情,不助人兴,转而意识到它不是人的陪衬,不会迎合人的喜恶,遵循的是天地人之间整体的平衡法则,月之晴圆与人之欢合自古难以两全,天地至公!

  作者仍未停留于这种认识,继续转折,继续提升,认为人来自天(如“我欲乘风归去”)又高于天,拥有超越于万物之上的智慧与包容心。一个人只要不断发挥想象,自我拓展,便能做到吞吐宇宙、包罗万象,甚至永沐婵娟。注意,“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”提出的是时间和空间两方面的扩展,时间上要求人们耐心等待,正确认识月亮的阴晴圆缺周期,谋求长远利益,以彼时之乐为此时之乐;空间上要求无私分享,正确认识月亮照射的普遍性和公平性,谋求整体利益,以他人之乐为自己之乐。如此,我们就不会伤感一时一地的得失了,“此事古难全”的缺憾就解构了。《明月几时有》原来还是一首充满人文精神与辩证思想的哲理词。苏轼的这种思维模式在《题西林壁》中也有表现,它采用了长、宽、高和距离四个空间维度剖析(严格说,远近是透视距离,不能算一个空间维度)。该诗的深层用意是劝人不要陷入寺院式的坐井观天(一维)与虚空冥想(无维),必须走出去全面探知事物的真面目。现代物理学告诉我们,认识事物的维度越多,越接近于事实与真理。

  其二,写自己与兄弟苏辙分别前后的君王变化。此前,很多人认为,这首词表现了苏轼的矛盾思想,一方面希冀重返汴京,一方面消极避世,在进退之间徘徊纠结。其实不然,苏轼对君王的评价丝毫不带主观性,也不认为自己的迁贬与宠辱有关,相反,他以为七年前与兄弟在汴京聚会狂欢时,皇帝并不是很开明,如月在云中;朝廷也并不是很温暖,如琼楼玉宇,高处不胜寒。因此,苏轼才毅然作出了一退再退的决定,请求外放地方为官(从“我欲乘风归去”又可推,他最初是在天宫即朝廷为官)。当他离开汴京,通判杭州,再调知山东密州后,果然就感受到了皇帝与朝廷的光亮,顿然苦中生乐。

  那么,作者为什么要反向选择?同一个皇帝宋神宗又缘何忽明忽暗呢?一是宋神宗批准了他离京外放的请求,知臣爱臣;更重要的是苏轼乃大儒士、保守派,秉持“尊主泽民”的儒家理念,他认为皇帝本身并不存在明暗问题,是主政的王安石等改革派浮云蔽月了,将朝廷搅合成阴冷的寒宫了。作者退避既便可让皇上少受干扰,看清改革派的本性。随着改革派逐步被压制、罢黜,朝廷恢复宁静,皇帝也就像月亮似地重现光明了。

  当然,皇帝也不是天生的完人,他也有一个成长的过程,这场运动就让他经受磨练,日臻完美了,就像是中秋下半夜的圆月。这里,月亮的阴晴变化是权臣制造,圆缺则是皇帝本身的问题。

  既然苏东坡的外放是出于自愿,之后又取得了预期的成效,他就不应有什么政治上的失落。他辗转反侧只是因为自从离开帝都,就不曾与贤弟苏辙谋面共叙手足情了(此时苏辙任河南推官)。但这也难不倒苏东坡,他立即想出了解决忠孝矛盾的方案——兄弟俩长久共婵娟,千里共婵娟。只要有婵娟就好,只要有君就好,其它代价都无足挂齿!实际上苏轼收获了四全齐美,个人的境界提升了,兄弟的情谊加深了,朝廷的争吵平静了,君王的眼睛明亮了。如此地狱,我不下谁下?(该词分出三界,朝廷为天宫,京城为人间,外地为地狱。)

  至此,我们可以发现保守派和改革派存在这样的差别:保守派往往忠君,认为旁人不必对君王和社会制度指手画脚,他们自身具备持续改进的力量和周期,如同月亮由亏转盈,作为大臣只须整顿吏治,照章办事,即可重振朝纲——君有为,臣无为;改革派则认为国家衰败的根源在于皇帝昏庸、制度陈腐,朝臣必须强力干政,革新旧制,方可与时俱进,励精图治——君无为,臣有为。

  历史上的改革派为什么总是难获成功?因为他们损害君王利益,让利于民,却又梦想得到君王的支持。这就只有两种可能,一是改革失败,二是改革演变成造反,推翻旧王朝。开君主可谓是成功的改革家,但他们一旦取得成功就会抛弃当初漂亮的口号,仍旧捡起最能笼络人心的儒家思想和最能保护自家利益的封建制度。如此换汤不换药的改革或改朝,真是不如不改,老百姓遭殃。苏轼以为其根本是人性的弱点在作祟,中国人需要重新修身,克服时间上的短视与空间上的自私,才能真正治国平天下。如何克服?苏轼说,要像认识月亮的阴晴圆缺一样,认识事物的发展周期或规律,放开眼量;要像月光普洒人间一样,广博公正地对待每一位国民,放开心量。翻译成现在的话,就是用科学改变短视,用民主改变自私。原来,先生既非愚忠,亦非腐儒,他早在11世纪就从时空两个维度推导出了赛先生和德先生。唐宋真不愧是中国的清明盛世,李白以酒为媒提出文艺复兴(《将进酒》),苏轼则从月亮感悟到了思想启蒙。看来法国学者谢和耐大胆提出的——“在宋代尤其是13世纪,透出了中国的近代曙光”,还是过于谨慎了。

  其三,写了月亮这一自然物的有无变化,周期大到亿万年。作者表现出了探索天体和宇宙起源的科学好奇心,但显然只是用作虚托,使诗词增添神话与浪漫色彩,不是其本意,无需多论。

  二、苏轼的保守意在超越封建制度,范仲淹的改革只为实现儒家理想

  值得深究的是,苏轼为何会提出与范仲淹先忧后乐相反的去悲向乐的思想呢?原因一,个人性格差异。苏轼是天生的乐天派,无论在哪里做官都能随遇而安,乐在其中,留下了许多风趣幽默的故事。范仲淹从小就对自己要求甚高,有一天朋友看到他吃简陋的食物,就同情地送来了些鱼肉,但几天后朋友发现他一筷子都没动,范解释说,我不是不领情,是担心吃了好菜之后,就再也吃不下腌菜和粥了。

  原因二,政治立场不同。苏轼是保守派,范仲淹是改革派,主持过庆历新政。保守派一般都不愿折腾,知足常乐,改革派则总是不满现状,忧心忡忡。他们俩就好比寺庙中的弥勒佛和韦陀尊天菩萨,弥勒大肚能容,在前面笑迎八方来客,韦陀则手持神鞭站在后面,鞭策自己,鞭策过客,包括滕子京式的作秀庸官(参见汪宏华新解《岳阳楼记》的文章)。宋朝皇帝有福。

  原因三,终极理想不同。从上文可知,知足常乐只是苏轼的小乐,他还有科学民主社会的梦想。这种梦想的好处是,即使不能很快实现,不能兼济天下,也能教人乐而忘忧,独善其身。范仲淹则只想将封建制度和儒家哲学推向极致,他以为只要所有官员都忧国忧民、克勤克俭,便能实现孟子提出的君民同乐的理想。很明显,这比一般的保守派还要更保守更虚妄。范氏之忧注定无穷无尽。

  客观而言,苏轼是乐中存忧,忧中寻乐,所以他会在“欢饮达旦”后自求外放,又会在孤寂无眠时构想幸福社会。李白、范仲淹、苏轼,以及更早发出“天问”的屈原,同样是文曲星,同样胸怀天下,颖悟水平却千差万别。苏轼无疑是其中最通透最耀眼的明星,震古烁今!

  附:水调歌头(苏轼)

  丙辰中秋,欢饮达旦,大醉,作此篇,兼怀子由。

  明月几时有,把酒问青天。不知天上宫阙,今夕是何年?我欲乘风归去,又恐琼楼玉宇,高处不胜寒。起舞弄清影,何似在人间。

  转朱阁,低绮户,照无眠。不应有恨,何事长向别时圆?人有悲欢离合,月有阴晴圆缺,此事古难全。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。

 

    信息来源:中国新闻网